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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七瞅着他只觉得好笑，故意逗他道：&ldo;亲自去，若两手空空，也岂不叫人说本王没诚意？&rdo;平安忙道：&ldo;怎么没诚意呢？什么东西比得上主子你亲自登门有心呢？&rdo;景七顺口道：&ldo;我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没那么值钱。&rdo;回头一看平安一张纠结的大饼脸，于是心里也纠结了，伸手在他眉心用力戳了一下，骂道：&ldo;咱们王府是要揭不开锅么？不过给太子补点礼，礼多人不怪，你那脸色就跟要把棺材板都给当了的似的，废话少说，该干什么干什么去。&rdo;王府人不算多，景七生在贵人家，日常用度自是不必说，却也没到奢华的地步，多半是按着份例来，虽然是爱玩、能享受些，也算有时有晌，不过分。王府大部分的开销，便全在应酬打点上了。平安心里心疼，钱不是谁挣来的谁也不知道省着花，却也无可奈何，念念叨叨地便出去了。当天没过夜，景七便亲自走了一趟东宫。按说刚成了亲的人，怎么也应该是容光焕发才对，不知为什么，这太子殿下却憔悴了不少，倒像是比他这个刚回了京城、水还没来得及喝一口就四处乱窜的人还疲惫似的，只有见到他的时候，脸上才微微有了些光彩，将他拉过来仔细打量，半晌，才低低地叹道：&ldo;你可清减了。&rdo;还不待景七说话，便对左右道：&ldo;去瞧瞧那炖的药膳好了没有，叫人给王爷端上一碗来。&rdo;景七连连摆手道：&ldo;别忙别忙，我吃不了那个味儿的。&rdo;赫连翊把他的抗议完全忽略，没理会，只一叠声地问道：&ldo;办事可顺利？听说那边今年天降大雪，冻着了不曾？&rdo;眼神切切，攥着他手腕的手也不知是忘了还是情绪激动，竟忘了放开。景七轻咳了一声，往旁边退了半步，使了个巧劲，抽手出来，装得满不在乎地道：&ldo;那有什么的，廖振东好吃好喝地待我，怕我冻着，还特特地支了好几里地的棚子候着我，日子比京城舒坦多了。&rdo;刚刚那么片刻，他忽然觉得赫连翊这样的神色里好像掩藏了什么，却不愿意深究。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有时候疼得厉害，便怕得紧了，多思虑一晌便觉得心惊胆战，恨不得离他八丈远。据说番邦有种动物，名叫象，长鼻巨硕，有千钧之力，若是小时候将他锁在一根木桩子上，将它束缚长大，多年以后，便是他能力拔合抱之树，却也挣不脱这根小小木桩。景七心里明白，可抵不过本能，因为赫连翊有时候，就是他的那根木桩。赫连翊脸色几不可查地一黯，随即也顺势放开他，在一边坐下来，似是若无其事一般，啜了口茶水，才道：&ldo;我听说你今日才回来，向父皇复命，怎么这会儿不歇着，便跑到我这来了？&rdo;景七笑道：&ldo;给殿下送礼啊，晚了怕殿下就接不到了。&rdo;赫连翊瞟了一眼景七叫人抬进来的箱子，立刻便明白这&ldo;礼&rdo;是什么，垂下眼睫，笑了笑，没急着说话，先挥手，叫周围的人都撤下去了，这才道：&ldo;莫非竟被你拿着赫连钊的把柄了不成？&rdo;景七捡着要紧的话，把两广之行的前因后果说了一番，这才将箱子打开，表面上放了一层字画笔砚之类，景七眼光不俗，送到东宫来的都是精品，平日里赫连翊也喜欢摆弄这些个玩意儿，此刻却也没了心思，看着他牛嚼牡丹似的将那些个好容易搜罗来的名家字画摆地摊似的弄了一地，只见里面竟是满满一箱的线装账簿。赫连翊站起身来，伸手捡了一本，随手翻开，越看越心惊，随后拿起另外一本，这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太子殿下眼睛都睁大了两圈，压低了声音道：&ldo;你……你从哪里弄来的？&rdo;景七笑道：&ldo;这里面有廖振东这些年和两广商户、水贼之间各种往来的记载，卖官鬻爵的账簿比比皆在其中，是李延年跟着廖振东这些年，一字一顿地记录的。至于其他……廖振东和朝中其他人的往来，乃是他们家管家被上了大刑，苦熬不过之时，悄悄指点给我的密室里搜出来的。&rdo;赫连翊立刻听出了不对，抬眼望向他，皱起眉，&ldo;你审问犯人之时，私自动了大刑？&rdo;大庆自来不容酷吏，除了刑部正经批的，便是皇上的钦差，审案也只能审案，打些板子还使得，不得私自动用大刑。景七笑笑，低声道：&ldo;没有人会知道的。&rdo;‐‐知道的人都死了。赫连翊脸色变了几变，盯了景七一会，半晌，才叹了口气道：&ldo;北渊，这种事……不该你去做。&rdo;景七扯起嘴角笑了一下，意有所指地说道：&ldo;愿为太子殿下效犬马之劳，只求太子殿下将来别忘了我的好处就行。&rdo;赫连翊眼色沉沉地看了他一会，像是有些失望似的，摆摆手：&ldo;事已至此，便罢了，你自己……总归小心。&rdo;景七忙顺坡下驴：&ldo;是，谢太子教诲，那就不多打扰太子殿下休息了。&rdo;赫连翊颜色恹恹的，景七言罢便要躬身退出，将要走到门口的时候，却听见赫连翊忽然在身后出声道：&ldo;你连过夜都不肯，便跑到我这边来，是父皇和你说了什么话么？&rdo;景七脚步一顿。确实，按理刚从外面办了这种大案子回来，除了向皇上复命之外，其他人不宜立刻接触，否则容易让人怀疑是别有用心。比如他就算准了赫连钊没那么大胆子今天就去找他，这才把东西忙着送过来，正好太子管着吏部，若以后赫连钊来找，也算名正言顺。他急急忙忙地亲自来趟东宫，除了这个缘故，便也是隐隐向别人表明了自己太子党的立场。本是心照不宣的东西，却被赫连翊不知怎么的突然出言点破，景七当即愣了一下：&ldo;太子殿下这是什么意思？&rdo;赫连翊却不看他，只意味不明地低声道：&ldo;你放心吧。&rdo;放心？放心什么？放心赫连沛、赫连钊、还是他赫连翊？景七暗暗好笑，装傻声：&ldo;太子殿下糊涂了么，臣有什么不放心的。&rdo;言罢不再管他，再拜之后，离开东宫。人去后火烛明灭，赫连翊突然生出一种心力交瘁的感觉。等赫连钊反应过来被景七涮了一番时，就已经知道自己那点上不得台面的东西都到了太子手上，心惊胆战之余，算是明白了一件事‐‐眼下，自己是真的跟太子上了一条船了，他暗中发了狠，将景七在心里来回剁了几百次。年年打雁，这番竟叫雁啄了眼，没想到那景北渊竟这么心机深沉，装得一派天真，竟将所有人都算计了进去。那龙椅上的老头子最好活着，否则等他一死……若是谋反之事成了真，那赫连翊手上的账簿，自然而然地便成了废纸。另一边景七对乌溪说道：&ldo;这天下间，能吸引得起赫连大殿下的利，是有，可不在我手上，我也给不起，既然利诱不得，要叫他和我坐在一条凳子上，少不得便要威逼了‐‐说来，可还谢谢赫连琪了。&rdo;乌溪又恢复了每日定时去王府报道的习惯，只是这回更加认真了些，特意着人买了一整套书，从启蒙的三字经弟子规一类，到四书五经都买齐了，日日到王府上缠着景七叫他给讲。景七好为人师，乌溪又听得认真，久而久之，倒真像那么回事似的，景七甚至开玩笑叫乌溪给孝敬束修，谁知暗生花开…&ldo;进退之道，在于当进则退，当退则进。&rdo;景七身上松松垮垮地披着一件淡青色的袍子，领口雪白，衬得他才醒了午觉、没梳好落下来的一缕头发如墨迹一般，眼睛半睁不睁地靠在躺椅上，言语里稍微带了点鼻音，少年声音里的清亮已经不知何时开始，一点一点地被光阴磨砺得低沉，一个字一个字，不徐不疾地，就像打在人心上一样，&ldo;旁人皆以为当进时，你则要稍退几步，省得挡了不该挡之人的路，旁人皆以为当退时，你却要进，那叫做虽千万人吾往矣。&rdo;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