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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第1页)

庭前梅枝,看花人,痩骨相似。

我指挥侍女们从梅树底下的雪里,挖出了去年埋下去的那瓮“醉梦生”。庭园里,红泥小火炉暖暖的升腾着,热着一壶瓷色的酒,酒香四溢,馋得架子上的雪鹞不停的嘀咕,爪子悉索地抓挠不休。

我和他就这样躺在梅树下的两架胡榻上,开始一边喝酒一边聊天——他嗜酒,我也是,而谷里自酿的“醉梦生”又是外头少有的佳品,所以六年来,每一次他伤势好转后就迫不及待地提出要求,于是作为主人的我也会欣然捧出佳酿相陪。

病酒说故事,末了只徒然,最落寞风雪,何人共陪醉。

这一别不知何时才相见,不敢捻指,惶然至此,韶光凝滞。

他从榻上坐起了身,身侧的墨魂剑出呛然长响,从鞘中一跃而出落入了他手里。他足尖一点,整个人化为一道光掠了出去。

风在刹那间凝定。

等风再度流动的时候,他伸手轻轻一推,手指如玉如琢,骨节分明,极美好的线条,而那般轻轻一让的姿态,像飞雪让过了清风,在天地在微微一顿,风姿冉冉,院子里那一树梅花已然悄然而落。

他在一个转身后轻轻落回了榻上,对着我微微躬身致意,伸过了剑尖剑身上,整整齐齐排列着十二朵盛开的梅花,清香袭人。

“凤兮,”他望着我,决定不再绕圈子,“如果你遇到了什么为难的事,请务必告诉我。”

漏夜里,风雪至。

那一场酒究竟喝了多久,夜修远已经记不得了。醒来的时候,夜色已经降临,风转冷,天转黯,庭里依稀有雪花落下,空气中浮动着红梅的清香。旁边的炉火还在燃烧,可酒壶里却已无酒。桌面上杯盏狼藉,我不知何时已经坐到了他同侧的榻上,正趴在案上熟睡。

他把我从桌上扶起,想搬到榻上。然而头一歪,我顺势便靠上了他的肩膀,继续沉沉睡去。他有些哭笑不得,只好任我靠着,一边用脚尖踢起了掉落到塌下的毯子,披到熟睡人的身上,将我裹紧。

子夜的黑暗被远方的白光划破,已是第二日清晨。

(五)

夜修远没有将冻僵了的我放下,而直接往内室走去。我推了几次却无法挣脱,便只好安静下来。一路上只有雪花簌簌落到伞上的声音,我在黎明前的夜色里转过头,忽然现他为她打着伞,自己大半个身上却积了厚厚的雪。

我伸出手,轻轻为他拂去肩上落满的雪,忽然间心里有久违了的暖意。

很多年了,我们相互眷恋和倚赖,在每一次孤独和痛苦的时候,总是想到对方身畔寻求温暖。这样的知己,其实也足可相伴一生吧?

“浅儿的药,明天就能好了吧。”然而,他开口问。

刹那间,我忽然有一种大梦初醒的感觉,停住了手指,点了点头。

“谢谢你。”他说,低头望着我笑了笑。

“呵,不用。”我轻笑,“她的救命恩人不是我,是你。”

也真是可笑,在昨夜的某个瞬间,在他默立身侧为她撑伞挡住风雪的时候,我居然有了这个人可以依靠的错觉——然而,他早已是别人的依靠。

多年来,他其实只是为了这件事、才来每年的这里忍受自己的喜怒无常。

如今事情已经完毕,该走的,也终究要走了吧。

夜修远翻身上马,将锦囊放回怀里,只觉多年来一桩极重的心事终于了结。放眼望去,忽然觉得天从未有如此之高旷,风从未如此之和煦,不由仰头长啸了一声,归心似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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